【万圣与你 | 20:00】失约万圣夜
万圣节前夜原本是亡灵返回人间夺取活人生命的日子，与死亡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为了防止被亡灵带走，这一天活人们都要穿上奇装异服来迷惑鬼怪，让他们无法锁定目标，而那些不打扮的人，则会因此被鬼魂夺走生命。
这个恐怖的传说并不能使所有人信服，比如驻守边疆的长城守卫军们就不信这个邪。毕竟连凶狠残暴的魔种都不被他们放在眼里，虚无缥缈的鬼魂何足为惧？更何况长城周围是人迹罕至的沙漠，鸟都不稀罕拉屎的地方，亡灵又怎么会看得上？
可是偏偏在一个万圣夜，长城守卫军遭遇了第一次痛彻心扉的减员。那天，百里玄策吃了不干净的水果而发了高烧，哥哥百里守约在深夜独自一人离开营地赶往附近的村庄给弟弟买药，却再也没有回来。据说，当天晚上，长城的上空前所未有地出现了闪电，如同昭示着厄运的降临。据说，这场面与传说中的亡灵夺命的场景毫无二致。
长城守卫军倾尽全队的力量寻找守约的下落，问遍了长城周边的居民，但一无所获。失去了一个有强大作战和侦察能力的炊事班队长，守卫军全队上下颇受打击，士气一度非常低落。百里玄策无疑受伤最深，最亲的哥哥就这样带着未遵守的约定消失在夜色中，只留下一把生锈的狙击步枪。随着哥哥的失约，一夜之间，他失去了世上最后一个亲人，也失去了能为他遮风挡雨的庇护所。失魂落魄的他一度自暴自弃，拒绝执行守卫军的任务，整天窝在守卫军营地的帐篷里任泪水洗面。
边境的形势并不允许队员们悲伤太久，从守约失踪的那年开始，云中漠地的魔种蠢蠢欲动，一年比一年猖狂，成群结队地骚扰长城。一次外出执行任务时，铠发现了疑似上古魔种淫灭之眼的踪迹。这无疑给整个长城守卫军敲响了警钟——淫灭之眼是云中漠地里魔种的首领，拥有极其强大的战斗力，曾经带领其他魔种团灭一整只长城守卫军的编队。那一次李信激发了体内的血魔之力，带领守卫军击退了它，显然，淫灭之眼并没有放弃，从那以后，它就一直寻找东山再起的机会。现在，似乎离它复仇的时间越来越近了。
淫灭之眼有着夺取长安城方舟核心能量、复活上古邪神帝俊的野心，一旦它卷土重来，对整个长城乃至长安的影响将是灾难性的。随着守卫军和魔种军团的小规模冲突越来越多，长城进入了紧急备战状态，队员们历兵粟马，时刻准备为保卫家园与魔种厮杀。
战意似乎救赎了百里玄策——自从长城进入战时状态，他便摆脱了原本那失魂落魄的状态，将失去哥哥的悲伤化为驱动飞镰肆意挥砍的力量，全身心投入了训练与战斗。守约失踪之后，百里玄策在战斗和生活方面出现了突飞猛进的成长，连队长花木兰都为之震惊。不可否认，他已经不再像个没长大的孩子，守卫军的队员们有目共睹，从百里玄策身上，他们看到了成为长城未来中流砥柱的力量。
守卫军终于确定了淫灭之眼的老巢位置时，距离那个悲伤的万圣夜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年。为了不给淫灭之眼卷土重来的机会，长安传旨让守卫军主动出击，倾尽整个长城的兵力，在它的魔种大军死灰复燃之前直捣黄龙，彻底铲除淫灭之眼的威胁。毋庸置疑，这必定将是一场刀折矢尽的恶战。
十月三十一日，守约失踪后的第二个万圣前夜，也是守卫军的出兵前夜。为了养精蓄锐，士兵们早早地睡下了，但百里玄策却独自一人偷偷从营地里跑了出来，站在了长城的城墙上，眺望地平线上方皎白的下弦月。
“哥哥，明天我们就要出征讨伐魔种头领了。”玄策小声自言自语着。他多么希望守约能看到现在他的样子，以及等他凯旋归来后和他分享胜利的喜悦。
“哥哥，你在哪里啊……什么时候回来看看小疯子？”
月色下的沙漠一片惨白，万籁俱寂，回应他的只有穿墙而过的寒风。
玄策低垂着眼眸，转身准备回营地休息。就在他余光掠过那片戈壁时，远处沙丘上一个显眼的黑点突兀地闯进了他的视野。
“什么人？”玄策警惕起来，瞪大双眼，双手飞快地握住了别在腰间的飞镰。那黑点在缓慢移动，在月光的照射下拉出了细长的影子，显然，那是一个人。玄策正在奇怪为什么值夜班的哨兵没有一丁点反应，忽然注意到随着那人影走进，他的头顶逐渐显现出了两只兽耳的轮廓。
“是哥哥吗？”这三年的时间里，玄策夜夜梦到哥哥的身影，以至于刚刚看清那黑影的外形，他就立刻联想到了自己最挂念的那人。一时间，他热血沸腾、神魂摇荡，不顾守卫军的规矩，独自一人翻下城墙，朝那形单影只的黑点奔去。
玄策在黄沙上飞速奔跑着，在身后扬起大片沙尘。随着那人影在他的视野中一点点放大，他越来越肯定自己最初的判断——挺拔的身躯、棱角分明的臂膀、修长的双腿和标志性的狼耳和尾巴，以及看到自己跑来后张开的双臂——这分明就是自己失踪已久的哥哥！
“哥哥！！”百里玄策如同饿狼扑食般一跃而起，飞进了百里守约怀里，把他直接扑倒在了地上。和哥哥分开太久了，这猝不及防的重逢令玄策完全控制不住激动的泪水，他如同一只正在撒娇的小狼崽，把头埋进守约的胸膛，狠狠地蹭着他的胸肌。
百里守约紧紧搂住玄策，把头埋进他毛刺刺的头发，用力地抚摸着弟弟的后背。三年不见，两人积攒的思念之情如滔滔洪水般爆发，令他们连一问一答的流程都来不及走，只顾相拥而泣。
“哥哥，你去哪里了啊……怎么一直没有回来，小疯子想你都快想疯了……”百里玄策好一会才缓过神来，满脸泪水地抬头问哥哥。
守约眼中闪过了一点点哀伤的神色，但转瞬即逝。“……是妈妈。”他的声音有些颤抖，“那天正好是万圣前夜，亡灵返乡的日子，妈妈想我们了，就带我回去看看她和爸爸。”
“是妈妈？”百里玄策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为什么妈妈没把我也带回去？我也好想他们啊！而且他们怎么留了你那么久，三年了啊，小疯子都长大了……”
“妈妈很想你，但是亡灵一次只能带走一个人，而且，在亡灵的世界，短短几天时间就相当于阳界的几年。”百里守约解释道。“那边的世界没有战争，爸爸妈妈过得都很好。”
“总之你回来了就好，等长城这边战争结束了，我也要去看看爸爸妈妈。”玄策说完，轻轻咬了咬守约的肩膀。
“战争吗……”百里守约若有所思。
“嗯，最近淫灭之眼苏醒了，我们明天就要去端了它的老巢！”百里玄策一边说，一边拉着守约从地上站起来。“哥哥，你身上好凉，冷不冷？先回咱屋吧，我去叫队长他们起来！”
“等等……”守约一把拉住了正要朝花木兰的军帐跑去的玄策，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既然队长他们已经休息了，我们就不打扰了吧。”
哥哥轻微反常的精神状态令玄策有些疑惑，但此时此刻，重逢的喜悦完全占据了他的内心，掩盖了所有其他情感。“好，哥哥，那不打扰他们了，先带你回咱们屋里看看！”
兄弟二人推开那熟悉的帐帘后，一股温馨的暖流扑面而来。守约被屋内的景象惊呆了——整洁的床铺、摆放有序的训练用具、干净的地板，擦得干干净净的小火炉安静地燃烧着，完全不像从前被玄策弄得像猪窝般凌乱不堪的样子。这令守约震惊的场面使他鼻子一酸，自己不在，玄策的生活反而变得井井有条了，这是经历了多少伤心欲绝的日夜，才有了如此突飞猛进的成长。
“哥哥，你看，你的枪，我一直好好保管着。”百里玄策走到桌前，将那一杆擦得锃亮的大狙递到守约跟前。“我自己也练了一手枪法，现在闭着眼睛也能打中百米之外的野鸭子。”玄策一边说，一边拿出一盒子弹往枪里装。“来，我给你表演一个。”
“欸，玄策，大晚上的就别开枪了吧。”守约笑着拉住了弟弟。“而且，你子弹方向装反了啊。”
“啊？怪不得上次一直卡枪，嘿嘿。”玄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不过姿势够帅就行，哥哥，你看好了。”说完，玄策握住枪柄，假装装弹，随后单腿跪地，将枪架在另一条腿上，俯身瞄准，和守约开枪时的姿势简直一模一样。
“碰！你自己闯进来的！”玄策学着哥哥的语气。
守约愣了几秒，忍俊不禁。“不错嘛玄策，看起来，我的招数你至少学会一半了？”
“还不止这些呢，哥哥，这几年我学会得可多了！”百里玄策一脸兴奋，小心翼翼地放下枪，拉上守约的手。“走，我再给你露一手！”
守约一头雾水地跟着弟弟来到了炊事帐篷，只见百里玄策点起灯，撸起袖子就跑到了收拾得整整齐齐的灶台边。“哥哥，我知道妈妈做饭不好吃，你现在肯定饿了吧？来，看小疯子给你做个夜宵吃！”
守约本想制止，但看到玄策浑身都是干劲，也就不忍心给他泼冷水了。只见玄策打开冰柜，从里面掏出几块片得硬邦邦的肉，放在水池边解冻，随后大刀阔斧地把柴火劈碎扔到锅底，熟练地生起火、倒油热锅。
看着在灶台边有条不紊忙碌着的弟弟，守约惊诧之余，泪水不觉湿润了眼眶。虽然玄策劈柴的方法明显不对、热锅时间过长、肉片解冻不到位、调料放得过多、肉煎得不均匀……但在守约眼里，弟弟在灶台边的一举一动都无比完美，每一个步骤都如此行云流水，好像他是王者大陆技艺最高超的厨师一般。现在的玄策浑身上下都是他刚学会做饭时的样子，毫无疑问地证明了守约曾经因玄策成长速度比自己慢太多而产生的顾虑完全多余。
“好了，哥哥，趁热吃！”百里玄策把一盘冒着热气的煎肉端到守约跟前。“咦，哥哥，你哭了吗？”他好奇地盯着守约蒙上了一层薄雾的眼珠。
“没有没有，只是风沙迷眼。”守约狠狠地眨了眨眼睛，随后拿起玄策递来的筷子，夹起一片肉尝了一小口。肉送到嘴里时，守约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好像他没有尝出任何味道一样，但似乎又像是因为在观察玄策的做饭过程时，早已根据他的操作预测到了这道菜的口味。
“玄策，你记得你放了盐吗？”守约咽下口中的肉，抬起头微笑着看着弟弟。
“对啊对啊，煎到一半的时候，我放了两撮盐。”百里玄策回忆道。“就是那个大罐子里的。”
“玄策，那个大罐里放的是糖，大罐旁边的小罐里才是盐。”守约会心一笑。
“啊……啊这……”百里玄策略显尴尬，“这么说，我之前给队长和铠哥做的那个也是放的糖……？”
“哈哈，他们有怪你吗？”
“那倒是没有，他们什么也没说。”
“那可能是因为，哥哥刚进守卫军的时候，也会犯这样的错误。”守约笑着把剩下的肉往嘴里送。“当时哥哥做的菜可能还没有你现在做的好吃。”
“嘿呀，哥哥，要是不好吃就不用吃了。”玄策吐了吐舌头。“反正明天出征，这些肉也放不住，本来也要扔掉的。”
一说到出征，守约脸上原本幸福的微笑变成了担忧。他还记得淫灭之眼是何等凶恶的魔种，上次与守卫军交手时，逼得指挥官李信激发了体内的血魔之力，才得以苦胜。“玄策，淫灭之眼有多强大，你应该还记得吧？你还年轻，可千万不能大意。”
“那当然了，哥哥，你还不知道吧，小疯子我现在已经是守卫军的绝对主力了！”百里玄策露出了骄傲的神情，撸起外套的袖子，露出了里面一个崭新的袖标。“看，哥哥，我现在是小队长了！”
“小队长？”百里守约惊讶得直接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走到玄策跟前，紧紧盯着那块袖标。他知道小队长意味着什么，短短三年时间，百里玄策已然从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变成了守卫军的主心骨。
“木兰队长和铠哥虽然都很厉害，但论体力，他们谁也比不过小疯子啦。”百里玄策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说不定，等哪天木兰姐打不动了，我就是守卫军的队长了！”
百里玄策正想向哥哥炫耀一下自己新掌握的飞镰技巧，炊事帐篷的帘子突然被撩开了。铠睁着惺忪的睡眼，满脸胡茬地从外面走了进来，显然，他是被玄策吵醒了。
“我说，玄策，你不睡觉，在这闹什么？”他看了看桌子上摆着的一盘肉，“饿了？你晚上吃那么多还吃夜宵？”
“铠哥！”百里玄策兴奋不已，双手指着坐在桌前的守约，“你看，是谁回来了？”
铠茫然地看着玄策手指的方向，在他眼里，那只有一把空空的凳子，和一盘已经放凉了的煎肉。“谁？兰陵王吗？”他不解地摊开手。
“什么呀，是我哥哥呀，那么大一个哥哥！”玄策对铠的反应吃惊不已。
铠愣了几秒，无奈地叹了口气。他走到百里玄策跟前，扶着他的肩膀，眼里露出了哀伤的神色。“玄策，我知道你想你哥哥，我们也想他，回去睡觉吧，明天我们就要出去打仗了，今晚好好休息，明天我们一起，为你哥哥、为长城、为长安，打一场胜仗！”
“可是，可是……”百里玄策仍然一头雾水，守约明明就坐在跟前，铠却像看不见他一样。他还想说点什么，但扭头看到守约坦然的表情，一股令他不安的预感浮上了心头，让他把话憋了回去。
“把这里收拾好，就回去睡吧，明天还要早起。”铠说完，拍了拍玄策的肩膀，转身走出了帐篷。
铠离开后，百里玄策愣在原地，呆若木鸡。半晌，两行泪顺着脸颊滑落，一滴滴滴在干燥的土地上。
“哥哥……怎么回事啊……难道你已经……”玄策嘴唇颤抖着，低着头，不敢正视哥哥的脸。刚重逢时，守约冰凉的身体就令他感到些许疑惑，没想到，这竟然成了残酷现实的伏笔。
“对不起，玄策……”百里守约慢慢站起来，走到玄策跟前，搂住了正在流泪的他。“我还没告诉你，亡灵带走阳间的生灵是个不可逆的过程。上一个万圣前夜，妈妈的亡灵带走了我，我的灵魂和肉体就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今天也是万圣节前夜，我放心不下你，就回来看看……”
“你是已经死了吗？哥哥？”玄策哭喊了出来。“我不许你死啊！哥哥，我们说好兄弟要永远在一起的！呜呜呜……”再一次触碰哥哥没有体温的身体后，百里玄策再也忍耐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没死，玄策，哥哥没死……”百里守约紧紧搂着弟弟，不停地抚摸他的头发，“哥哥只是和爸爸妈妈一起，活在一个没有战争的美好世界……”
百里玄策一边哭，一边死死抓着哥哥的腰，好像生怕他下一秒就会像消逝的灵魂一般变成一片虚无。即使已经死去，守约的胸前仍然佩戴着那枚迷你版的玄策胸牌，象征着他们在长城的夕阳下拉勾许下的誓言。胸牌虽然就在玄策的眼前，但却和和守约的亡魂同样虚无缥缈，就像那破碎的约定，成为了仅存于玄策意识中的镜花水月。
“玄策，别哭了……”相拥良久之后，守约伸手帮弟弟擦去眼泪，捧起他的脸，让他抬起头看着自己。“我们去外面聊，好吗？”
“你要走了吗？哥哥？”百里玄策泪流满面地搂着守约，“别走啊！我舍不得你……”
“哥哥不走，哥哥就是想去城墙上看看我们以前一起站岗的地方。”
“……好，哥哥，我带你去！”百里玄策狠狠抹了一把眼泪，拉上守约的手，大步离开了帐篷。
三年过去，长城仍然坚固如初，只是城墙边缘有了更多被沙漠寒风侵袭的痕迹。守约站在熟悉的位置，眺望静谧、无垠的戈壁，眼神坚毅如初，只是哀伤掩盖了眼前那片戈壁原本的壮丽。他对父母的思念从未减少分毫，可与他们团聚后，他却再也不能站在这里，和兄弟、战友一起守护身后他深爱的土地了。
“玄策，你还记得我们当年加入守卫军的目的吗？”守约望着地平线上方的星辰，回忆如丝缕般萦绕在了脑海。
“当然记得，我们要一起保卫长城，像爸爸和祖上们一样，不让长安的百姓受到魔种的伤害，不让其他像我们一样的孩子成为孤儿。”百里玄策回答道。
“这场战争打完，你有什么打算？”守约继续问道。
“淫灭之眼只是云中漠地的威胁之一，铲除了它，我还会继续保卫长城，保证长安的安全！”百里玄策信心满满地回答。“有朝一日，我会当上长城守卫军的指挥官，像李信大人那样，统领我的队友和战士们一起抗敌！”
百里守约露出了欣慰的微笑，但东方地平线上浮现出的鱼肚白令他马上收起了笑容。凌晨的到来对他而言似乎是某种信号，让他立刻转移了话题。
“玄策，你想爸爸妈妈吗？”
“想啊，当然想了！”百里玄策瞪大了眼睛。
“你愿不愿意跟我去看看他们？”守约向玄策伸出手。
“好啊好啊！快带我去看看他们吧！”百里玄策刚想去抓哥哥的手，守约却突然把手收了回去。
“等等，玄策，我说过，亡灵带走活人，是个不可逆的过程。”百里守约眼里闪动着泪花，“如果你跟我走了，就再也不能和长城守卫军一起作战了。”说到这，守约收起了原本悲伤的神色，再次露出了微笑，并又把手递给玄策。“不过，我们可以和爸爸妈妈一起，在那个没有战争的世界生活，这样也很好，不是吗？”
听了哥哥的话，百里玄策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原本上扬的嘴角缓慢地落下了。他像一尊雕塑一般站在原地，表情不断地变化着，眉头微蹙，两只狼耳朵不安地抖动着，昭示着他内心激烈的思想斗争。
随着眼泪再一次决堤，百里玄策咬紧牙关，做出了他最后的决定。“对不起，哥哥……我……我不能跟你走……”他狠狠摇着头，后退了几步，用力克制着自己，好像担心自己一不小心就会改变主意。
“为什么呢？”守约难掩惊讶，“是因为舍不得守卫军的队友们吗？”
“不，不止是因为他们……”百里玄策满眼都是泪水，但他的眼神异常坚毅。“我已经是长城守卫军的核心力量，守卫军需要我，和战友们一起打败魔种……”玄策回过头，望着远方长安城的方向。“那里的百姓也需要我……还有很多像我们一样的兄弟需要我，保护他们，不让长安像我们的家乡那样被毁掉，不让那里的孩子们失去父母，不让那里的兄弟姐妹像我们一样分开……”说到这，玄策把头转向守约，把脸上的眼泪擦干净。“哥哥，我很想和你还有爸爸妈妈在一起，但是我身上背着的保卫长安的责任，我真的不能放下！”
玄策原以为自己的话会令哥哥感到震惊和失落，但当他噙着眼泪、惴惴不安地望向守约的脸时，看到的却是他欣慰、感动的表情。
“玄策，你终于长大了。”守约收回自己的手，脸上仅剩的一点担忧也消失了。“我曾答应妈妈要保护好你，我们兄弟平安，是妈妈最大的心愿。”守约抬头望向自己之前走来的方向。“她预感到了淫灭之眼的重生，比起我们战死，她更害怕看到的是我们因为不够坚强而被魔种的力量吞噬，和淫灭之眼一样成为帝俊的傀儡……”说到这，他又转过头看着玄策。“妈妈放心不下，她不顾爸爸的反对，想提前带走我们。万圣夜是每年亡灵返乡的日子，而每个亡灵只能带走一人，所以三年前的那个万圣节，她先带走了我。我今天来，原本也是想要带走你的。”守约将手放在了玄策头上，看着他被泪水覆盖、透出震惊的神色的双眼。“可是我也一直有个心愿，就是看到你不再只是被保护的一方、成为你的队友、你的下属，乃至你身后的百姓们的守护神。玄策，从刚才看到你的房间、你的枪法、你的厨艺、你的小队长身份，还有你给我的答复……我就知道，我的心愿已经实现了。你已足够强大，妈妈的担忧是多余的，淫灭之眼对你而言已不足为惧。”
守约话音未落，东方的地平线已被清晨的阳光点亮。正凝视着哥哥的百里玄策猛然发现，他竟然透过守约的脸，看到了他身后天空的一抹云朵。
“哥哥！你怎么……怎么变透明了？”玄策惊恐万分，上前两步搂住守约的腰，两人重心失控，直接靠在了城墙边缘。
与弟弟不同，守约显得泰然自若，好像早就预料到了事情的发生。“对不起，玄策，我还没告诉你，每个亡灵只能现形一次……”守约原本就透明的眼泪变得虚无缥缈，落在玄策肩膀上后，便直接化为了泡影。“我害怕失约，但我又很期待我可以放心地失约的那一天，因为我知道随着你的长大，约定势必将成为束缚你的枷锁……”
“哥哥……别走啊，我舍不得你！呜呜呜……”纵使已经做出了留下的决定，和至亲的分离对玄策而言仍如割肉般痛苦。他徒劳地抱着守约越来越轻的身子，眼泪穿过了守约的身体，落在了城墙上。
“玄策，能看到你独当一面，我很高兴，爸爸妈妈也会为你高兴的。”守约凑到玄策耳边，最后一次感受兄弟那熟悉的气息。“放心地飞吧，玄策，即使我们分开，我也永远爱你……”
“哥哥！哥哥……”在玄策一声声的呼唤中，守约隐匿在了微弱的晨光中，连同二人许下的约定一并带走，只在玄策身前留下一面冰冷的城墙。随着太阳的升起，长城外的沙漠重新被金黄色沐浴，玄策声嘶力竭的哭喊也逐渐变为了陈述式的嗫嚅，一点点被清晨的鸟鸣声掩盖。兄弟俩曾有温馨的过往，相依为命、并肩作战的日子如同梦一般美好。但在这充满战乱的大陆上，梦总是会醒的。
“玄策？你在上面干什么？”城墙下传来了刚起床的花木兰的声音。“我们要出发了，抓紧时间准备一下！”
泪水逐渐从百里玄策满是血丝的双眼中退去，他直起身，将手放在腰间的镰刀上，抬头眺望远方的戈壁——那未来的战场。
“我来了。”他大声回应花木兰，声音里没有一丝悲伤。
时间如白驹过隙，距离淫灭之眼和其带领的魔种军团被剿灭已经过去了五年，在此期间，长城和长安如同太平盛世，再也没有魔种敢以身试险来侵犯这威严的城墙。戍边的英雄——长城守卫军的指挥官也从那个金发飘飘的高大执剑男人变成了手握飞镰、活力十足的年轻将领。他作战勇猛、性格外向，从来不对属下摆架子，比起上一任那位严肃的将军，现任的指挥官更能令士兵们感到亲切。令人感到疑惑的是，新上任的指挥官在守卫军中设立了有一个特殊政策——每年的万圣节，若没有紧急战事，半数的守卫军会集体放假几天，只留下另一半在长城值班，来年再轮换值班人员。由于万圣节既不是整个王者大陆公认的节日，也不是长安城的传统佳节，指挥官在这一天放假，着实有些令人费解。每当有士兵问起此事，指挥官都会给出这样的万金油回答：“用这时间去陪陪你的家人们，别让他们担心你。”
士兵们不管那么多，只要有假期，不管放在哪天对他们来说都一样是皆大欢喜的事情。只有指挥官自己知道，是五年前那兄弟共度的最后一夜，促使他在万圣节设立假期，让士兵和亲人们多一点团聚的时间，少留一点遗憾。边疆的战场风云无常，他再不希望，守卫军中任何一个士兵以他和哥哥的方式在万圣夜与家人重逢；再不希望，这秋末的节日成为任何人与亲人失约的万圣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