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刀白

【对饮当歌 || 9:00】重返长安

本篇是《无能沮吾爱》的番外,cp信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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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的人已经快要忘了,每年春节的烟花爆竹是为何而放。远在长城征战的守卫军们前仆后继形成坚不可摧的防线,将危险的魔种牢牢锁在长安城的百里之外。

 

爆竹已经成了小孩子的玩具,再也不是用来恐吓魔种的武器了。伴随这个古老习俗一起被长安遗忘的,还有一个曾经名扬全城的戍边英雄。很难想象,时至今日,这位曾经在边疆立下赫赫战功的将军的名字,整个长安只有一人还时常念起。

 

“信哥哥,新年快乐。”

 

夜里,尧天的人已经全部睡下,后院一片寂静。公孙离孤零零的身影在院里那棵孤零零的树下伫立着,望着树上那最高的一道刻痕,月亮在她眼中的倒影微微荡漾着。

 

“今天阿离做了年糕,应该是有史以来做得最成功的一次了,大家都很喜欢。”公孙离转过身,背靠在树上。那挺拔的树干就像他的胸膛一般坚实,可却少了他的温度。“你要是还在该多好……这样就能尝尝阿离的年糕了……”

 

要是他还在多好,公孙离最近总会这样自言自语。可她心里清楚,他已经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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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前,身为长城守卫军指挥官的李信在得知了父亲被明世隐策反的真相之后,为报血海深仇,他秘密集结了手下的死士,在云中漠地捕获了凶残的狮魔种,意图将它的血液注入自己体内,和血魔之力叠加,获得能够以一己之力冲破长安城防线的力量。然而,李信的计划才刚刚开始就出现了意外——被采集了血液后,狮魔种首领失去了控制,挣脱了束缚,向李信和他的部队发起了攻击。李信在搏斗中战胜了狮魔种,头部却也受到了重创。他凭借仅剩的一点思考能力回到了长城附近,被守卫军救下。

 

李信的伤并不致命,却使他失去了一大部分记忆。他忘记了自己的身世,忘记了那谋反失败后将自己献祭给血魔的父亲,忘记了他年幼时来到尧天、后来又远赴长城的目的,忘记了他精心制定的复仇计划。留在他心中的都是一些美好的回忆,长城守卫军的战友、尧天的同伴,还有那总在角落里偷偷看他、长着兔子耳朵的小女孩。

 

为了医治失忆,李信被送回了长安。回到了故乡的他一边接受着太医的治疗,一边整日彷徨在长安街头,回想着自己那扑朔迷离的过去。那个喜欢“偷窥”他的女孩长大了,从一个不起眼的小孩变成了长安城有名的舞姬,总围绕在她身边的花瓣也换成了枫叶。唯一没变的,是她对他真挚的感情。太医的药一点点地起着作用,他和那女孩之间的距离也一点点地靠近。等他们终于相爱,以前的记忆也全部回到了李信脑海中——他这才想起自己是个走在刀尖上的亡命徒,背负着复仇的使命,早已被剥夺了爱的权利。

 

当禁卫军找上门来时,李信才知自己的计划已经暴露。为了不连累爱人,他极力撇清自己和公孙离的关系,独自一人被禁卫军带走,关进了大牢。谁曾想,他手下的死士也早已埋伏在了长安城内,并将狮魔种的血用吹管射进了囚车中的李信体内。李信在那无法控制的力量下暴走,席卷了尧天的老巢,重创了明世隐,劫走了公孙离。渐渐恢复理智的他明白自己犯下了滔天大罪,已经无法回头,因此决意与爱人永别,可公孙离却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放弃他。他们在长安城外的荒野中紧紧相拥,却不知危险已悄然迫近——闻讯而来的狄仁杰和远从长城归来的伽罗一行人不会包庇李信的恶行,尽管公孙离苦苦哀求,李信还是被伽罗的一发破魔箭射穿了胸膛,就地正法。至此,公孙离期许了多年的美好未来,如一场美梦般彻底支离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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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信死了,从英雄变成了罪人,他的名字,将一点点被长安彻底遗忘。爱人最后的模样总是在公孙离的梦境中挥之不去。她渴望梦到他,却又害怕梦到他,尧天视他为仇人,公孙离对他有无尽的思念,也只能默默藏在心里。李信死后,她心里满满对他的爱再也无处寄托,为此,公孙离收养了很多长安城的孤儿,让他们住在尧天,像亲人一样对待他们。有人被自己爱着,她就不会感到孤独。

 

“最近尧天又收留了一些孩子,有一个小男孩,冷静、高傲、勇敢……和你那时很像呢……”公孙离每次说起那个她最喜欢的孩子,都会不自觉地露出微笑。李信走了,这个小男孩就出现了,似乎是上天在补偿失去爱人的她一样。他连名字都没有,公孙离为他取名“信”,纪念自己死去的爱人。

 

“信哥哥,快要过年了,过年是团圆的日子……你要是觉得孤单,阿离每天都来陪你说说话……虽然不知道你能不能听得到……”公孙离鼻子一酸,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她急忙用手捂住鼻子——要是李信看到她哭了,一定会难过的吧。

 

片刻后,心情稍微平静的公孙离抹了抹眼睛,抬头望向满天星斗。悲伤得不能自已的时候,柔和的星光总能给她带来抚慰,如同爱人在天空默默注视着她。公孙离从来没有被命运打倒过,即使年幼丧亲,即使与心上人相隔千里,即使心愿刚刚实现就痛失所爱……她知道一味的悲伤并不能改变她的处境,只有始终充满希望,才能拥有比过去更美好的未来。

 

“信哥哥,我爱你。”公孙离知道,每当她忍不住想要流泪的时候,她与李信的隔世对话就该结束了。这样的谈话是她抚慰自己的方式,绝不是为了增加悲伤。

 

“晚安。”公孙离直起身,轻轻抚摸那道李信量身高留下的刻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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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的经历,到了云中漠地却是另一个故事了。

 

玉城曾是这片沙漠中一片繁华的世外桃源,不幸在魔种的入侵中被毁。但时至今日,它的重建已经快要完成了。在离玉城不远的一处小集市的餐馆里,一对披着防沙披风的高大男青年正面对面坐在一张空桌前。春节将至,小集市充满了喜庆的气氛。然而,两个青年当中的其中一个却满眼沧桑,沉默不语,连他对面的人都被他感染,变得闷闷不乐起来。

 

“我救了你,你别总给我脸色看啊!”其中一个男青年终于忍不住了,“好像我是你的仇人一样。”

 

大概没人想得到,这个看起来有些轻浮的男子竟是玉城的大王子——暃。他的一身琳琅满目的装束被盖在了披风下,只露出他时常挂着顽皮而自信的微笑的脸。坐在他对面的同样是个王子——落魄的王子。他作为长城守卫军统御时曾用以示人的金色长发已经随体内的魔道之力一起消失,只留一头满是灰尘的黑色短发。尽管在沙漠长达一年的流浪隐匿了他曾经的高傲姿态,但脸上的黑色纹身和眼旁的泪痣昭示着他不平凡的过往。

 

一年前,李信被伽罗的箭射穿了胸膛,却因为狮魔种的血液对人体的修复作用而捡回了一条命。伽罗看在战友的情分上选择向长安城隐瞒李信存活的消息,将他偷偷带回了长城。李信毕竟犯下了罪行,长城守卫军已经没有他的容身之地。长安城风声太紧,为了暂时断绝李信与长安的所有瓜葛,守卫军将李信流放进了云中漠地,并对他谎称公孙离在保护他的过程中意外身亡,避免他产生返回长安的念头,让自己和公孙离再次陷入困境。一夜之间失去了长安、长城和爱人的落魄王子从此成了同兰陵王一样神出鬼没的游侠,在沙漠中寻找救赎自己的机会。一天前,李信遭遇了沙暴,恰巧玉城大王子暃外出视察路过此处,在沙暴将李信吞没前带他逃进了自己的庇护所。

 

“你救了我,我记住了,日后必定报答。”李信仍然板着脸,自从离开长安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露出过笑容了。“但不代表我就要对你嬉皮笑脸。”

 

“哈哈,你还保持着以前那种骄傲,不错,”暃压低了声音,“真不愧是守卫军的指挥官啊。”

 

李信默不作声,这段在他人看来无比辉煌的过去,对他而言已经不堪回首。

 

“统御大人,你可比以前瘦太多了。”暃给李信倒上茶,“今天你就敞开了吃,我请客。”

 

餐馆的菜上得很快,两人才坐下十分钟不到,店里的小二就端上了一道炒素菜。“这离我的玉城有点距离,要不然,我今天肯定带你去吃我们那的满汉全席,就不用吃这粗茶淡饭了。”暃把筷子递给李信,“咱们先凑合凑合,尝尝看吧。”

 

两人同时从盘子里夹走一点蔬菜放进嘴里,下一秒,暃的表情骤然变化,几乎想把嘴里的菜喷出来。

 

“这是什么菜?”暃为了礼貌,强行把那口菜咽了下去,随后便不满地叫来了小二。“你自己尝尝,一点味道也没有,叫人怎么吃?”

 

小二拿来筷子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不禁皱起了眉头,露出了歉意的微笑。“客官,真不好意思,大概是师傅把糖当盐放了,我这就让他给您重新炒一份……”

 

“等等,”小二正要把那盘菜端走,却被李信拦住了。他从筷子篓里拿出了一把勺子,抬起头看着一脸懵逼的暃。“这盘菜我吃。”

 

暃和店里的小二目瞪口呆,看着李信把那盘菜端在面前,用勺子大口大口地送进嘴里。他的手在颤抖,但是紧靠着盘子,没有让一丁点菜掉到桌上。

 

这菜,和他在长安城被抓走的前一晚,公孙离给他做的那道一模一样啊。李信一口一口狼吞虎咽地吃着,闭上了双眼。他开始逐渐尝到了咸涩的味道——那是被他强行憋住的眼泪逆流到了鼻腔和口腔。他快要坚持不住了,眼泪呼之欲出,好在那盘菜不多,不到两分钟,李信的面前只剩下一张空盘。他像是如释重负一般,把勺子扔在了桌上,低头沉默不语,努力抑制心中泛起的波澜。

 

店小二已经被吓跑了,只剩下暃呆若木鸡地看着李信。

 

“你都饿成这样了?”他直勾勾地看着面前被一扫而空的盘子,关切地把手放在李信肩膀上。“这种没放盐的菜你竟然能吃得下去……噎着了吧?”

 

李信沉默了片刻,终于平复了情绪。他整理了一下衣襟,随后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我告辞了。”他转身准备离去。

 

“欸,别走啊,这才第一道菜……”暃急忙站起来追到店门口,“而且,你不打算跟我去玉城看看?快过年了,玉城可热闹了。”

 

快过年了?李信完全没有感觉,他已经遗忘了时间,他的世界里早已只剩下漫天的黄沙。“一道菜,已经足够了。”李信知道,他刚才吃下去的绝不仅仅是一盘没放盐的蔬菜,过去这一年承受的悔恨与自责,连同血泪一起咽下了肚子。他告别了一头雾水的暃,离开集市,走入了夜幕笼罩的荒漠。

 

“我爱你,我很想你。”夜晚,李信坐在篝火前,将公孙离留下的那枚枫叶飞镖放在手心,轻轻地抚摸着。他已经很久没有去看那枚飞镖了,担心一看到它,自己就会失去斗志、失去再回到长安的勇气。

 

篝火快要熄灭的时候,李信从衣兜里掏出一张信纸,将它展开。那有他在旅店用毛笔写着几个字,“原谅我”。他走到篝火前,缓缓蹲下,将信纸放入了即将熄灭的火堆。火苗缓缓爬上了干燥的纸张,随着一缕青烟升起,那沾着泪水的字逐渐化为灰烬,柔和的火光轻抚着李信的脸颊,像在安慰他一样。

 

“那天晚上我答应过你,一定会再回到你身边。”篝火熄灭之后,李信拿出睡袋,仰望着星空,躺在了黄沙上。“阿离,下一次枫叶变红,我一定回长安去看你。我不知道你葬在哪里,到时,你来后院那棵树下找我吧。”

 

长城之上是千亿的星空,星空之上是不灭的守望。可他已经失去了他守望的东西,和守望着他的人。

 

他该怎么回去呢?那个本应属于他,却已经将他遗忘了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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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会……怎么会……”弈星拿着元芳送来的关于明世隐的情报,声音不住地颤抖着。那几张厚厚的宣纸上写满了明世隐犯过的罪状,字字不堪入目。更残酷的是,狄仁杰连苏烈被冤的隐情也找到了蛛丝马迹,各种证据直指当初被派去调换了文书的公孙离。

 

“不……不可能,怎么会是你?”裴擒虎显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自己追寻了多年的真相,竟然自始至终近在眼前。

 

“虎,阿离不是故意的……”公孙离已然浑身发麻,如同雕塑一般愣在原地。她一直以来的心愿是为更多人带去幸福,可没想到,自己却成了帮助明世隐实现阴谋的棋子。她一直敬爱的明大人,竟是如此罪大恶极。

 

“不是你、不是你……”裴擒虎狠狠地咬着牙,“是明……”他抬起头望着长城的方向,恶狠狠地说着,随后转身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虎子哥,你去哪?”弈星惊惶不已。

 

“俺要去长城找俺的长官,再找那个十恶不赦的家伙算账!”裴擒虎咆哮着,没有停下脚步。

 

“别冲动啊,虎子哥,现在去长城的路查的很严,而且狄大人过几天可能会来找我们收集证据的……”

 

“收集证据?那是捉拿归案!”裴擒虎回过头,满眼愤怒。“俺可不能被抓去,俺还有好多事要做,今天俺就走!”

 

弈星跟着裴擒虎跑去试图阻止他,而留在房间里的杨玉环见公孙离呆若木鸡,不禁担心起来。

 

“阿离,你没事吧?”她双手轻轻放在公孙离肩膀上。

 

“玉环姐姐,原来阿离是因为做了这么多坏事,才遭了报应……”公孙离语气平静、目光呆滞,巨大的悲伤和震惊已经令她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别担心,阿离,家里出了事,我们大家一起扛。”杨玉环心疼地把公孙离搂进怀里,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既然虎要去找师傅,我们就一起去,找到他,事情会一点点解决的……”

 

“可是,我们连明大人去了哪都不知道……”公孙离的目光仍然发直,似乎还没从这巨大的打击缓过神来。“而且,孩子们怎么办?我的小信还发着烧呢……”

 

“会有办法找到师傅的。我们不会去太久,找到师傅就回来。”杨玉环还在安慰着公孙离,柔和的声音几乎被窗外响着漫天的鞭炮声淹没。新年,本是家庭团圆的日子,可尧天却已然支离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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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的百姓还不知道,危险已经悄然在数百里外的黑暗中逼近。数年来,强大的魔种首领淫灭之眼一直在寻找着东山再起的机会。它看到长城戍边的军队中已经没有了那个曾击败过它的金发指挥官,便知道时机已到。

 

魔种们日益活跃,摩拳擦掌,准备着倾巢出动直捣长安。居住在云中漠地的百姓们最先感受到了灾难的气息,他们连夜收拾东西,带着一家老小逃离沙漠,试图到长城后寻求庇护。

 

土路上到处都是拿着行李匆匆忙忙朝车站跑去的人,唯独李信从容不迫地走着。长安和长城已经将他遗忘,他便也不像从前那样愿意用生命去守护它了。他知道淫灭之眼迟早会卷土重来,可没想到作为指挥官做了几年的战斗准备竟然一点也派不上用场了。

 

云中漠地到长安的驿站人满为患,连平时在这里从长安来开店的小贩也早已卷铺盖跑路了,留下满地的报纸、福字和春联,一片狼藉。李信走过这凌乱的地面时,无意间瞥到了一张报纸的版面,让他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那是一张印着长乐坊宣传海报的旧报纸,版面上隐约可以看到是一位拿着伞的舞姬。李信知道虽然纸伞是公孙离跳舞的标配道具,但长乐坊会跳伞舞的不止她一个,至少那些给她伴舞的小姑娘们都会这个绝技。阿离不在了,谁会取代她的位置呢?无论是谁,观众应该不会买账的吧。

 

移开视线之前,李信那鹰一般的双眼捕捉到了报纸的一个小细节——那盖在灰尘底下的,是一对兔子耳朵吗?难道说,长乐坊找了个舞女戴着兔子耳朵,模仿阿离?

 

他忍不住了,大步走过去,把那张旧报纸从一滩污水中捡了出来。看到海报上那个舞姬的一瞬间,本来嘈杂的土路陷入了死寂,李信满耳只剩下了尖锐的耳鸣和仿佛从天空传来的阵阵响雷——报纸上的这人,不正是他死去的爱人公孙离吗?

 

李信发疯一般地翻看那张几乎被踩烂了的报纸,试图寻找出版日期。很可惜,报纸写着日期的部分已经全部破损,但是今天距离自己被放逐已经过去了一年多,这报纸质量再好,也不可能被扔在地上这么长时间还能够阅读。长乐坊名声在外,也不可能虚假宣传。难道,公孙离没有死?

 

他猛然想起了刚刚加入守卫军时,长官对他说过的话。“敌人没有在你眼前死去,你就要当他还活着。”为什么把“敌人”换成了“爱人”,就把这句话抛在脑后了?

 

可是,长城守卫军的队友们为什么要骗他呢?

 

李信扔下报纸,大步奔向驿站。他拦住了当晚最后一辆去往长城的马车,把暃给他的盘缠全部交给车夫,让他带上了自己。此前的从容不迫荡然无存,李信迫不及待地想要了解真相,他等待了很久的救赎自己的机会似乎已经近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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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晌午,已变成一片废墟的长城展现在了李信眼前。淫灭之眼行动得比所有人预计的都快,它突破了长城的防线,击溃了守卫军,直奔长安而去。

 

车夫看到这骇人的景象,扔下李信头也不回地驾车逃走了。李信茫然地环顾着四周,目光所及之处尽是碎裂的城墙、士兵与魔种的尸体和破损的盔甲,黄沙掩盖了血迹和生气,废墟前一片死寂。

 

尽管他已经不属于这里了,但长城的失守仍令李信感到脊背发凉。他失神地朝那些碎砖碎瓦走去,想要寻找曾经战友的尸体,但远处一个靠在废墟上的白衣白发的身影突然映入眼帘,使他瞬间瞠目结舌,随后怒火攻心。

 

“明……?”李信咬着牙,朝那身影步步逼近。“怎么会是你……”他的呼吸愈发急促,体内的血魔之力如刚从沉睡中苏醒的猛兽般气势汹汹。

 

看着头发逐渐竖起、眼睛变得猩红的李信一点点迫近自己,明世隐竟然面带微笑、毫不慌张,好像他还是当年那个与自己做交易的少年一样。李信从地上捡起一把站满了鲜血的长刀,将刀刃架用力顶在了明世隐的脖子上。

 

“你竟然还活着……你这阴魂不散的蛆虫!”李信把牙齿咬得嘎嘎作响,声音也从浑厚的男声变成了野兽的咆哮。他正欲砍掉明世隐的头,突然注意到他那白色头发后面竟然露出了一撮黄毛。

 

“谁?”残存的理智让李信停下了手中的刀,他一把将明世隐扒到一边,他身后那个矮小的人便露了出来。

 

“沈喵?”李信看到满身是伤的沈梦溪,立刻放下了手里的武器,魔化的身体也恢复了原状。他把虚弱的沈梦溪抱起来,轻声呼唤他。

 

“沈喵,沈喵……”李信看到自己最忠实的部下受伤,心疼万分。“你没事吧?”

 

“唔,统御大人……?”沈梦溪睁开眼,看到李信,本来痛苦的脸上露出了微笑。“你终于回来了……”

 

“是你把他弄成这样?”李信愤怒地质问明世隐。

 

“不是,统御大人,是他救了我……”沈梦溪解释道,“要不是他,我就被魔种咬死了……”

 

“救……?”李信不可思议地看着明世隐,“那其他人呢?”

 

“木兰队长很早就带着其他人出去寻找淫灭之眼的老巢了,我在这里留守,没想到,魔种突然进攻……”

 

“那他呢,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李信死死地盯着明世隐。

 

“这里是我的家。”明世隐的声音仍然很平静。“我回家了。”

 

“你回家了……”李信轻轻将沈梦溪放在身边,再一次把刀提了起来。“可是我回不去我的家了,这一切……都是因为你!”他用刀尖指着明世隐,眼睛再次变红。“你害了我,骗了那些视你为恩人的孩子们,你遭遇了不幸,就把不幸带给了更多的人!”

 

面对李信的质问,明世隐连表情都没有变。“那你呢?”他背靠在废墟上,嘴角上扬看着李信。“你把不幸带给了谁?那个替你被斩首的孩子?苏烈长官?羿娥夫妇?还是她?”

 

明世隐的话让李信猝不及防。他为了复仇倾尽全力,从来没想过自己连累了多少无辜的人。从这个角度看,他的行为和明世隐又有什么区别呢?

 

 “你,我,你的父亲,我们都被仇恨支配了。”见李信发愣,明世隐的声音变得温柔而缓和。“我们都以为自己失去了应当拥有的东西,却忘了这世界上本来就没有什么理所当然。”说到这,明世隐挣扎着直起了身子,把脸靠近李信。“越是想要得到的东西,越是得不到。”

 

“你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李信怒不可遏,“在祈求我饶恕你吗?”

 

“当然不是。你可以马上杀了我,但是你要记住,一个人的一生所得和所失总会趋于平衡。拿回失去的,就会失去已经得到的。”明世隐的表情变得微妙,“你不想再失去了吧?那个在长安城等你回家的女孩?”

 

“你说什么?”自己先前的猜测竟然得到了证实,令李信感到十分难以置信。“她还活着?”

 

“我想她如果知道你还活着,恐怕会比你更加吃惊吧。”明世隐微微点了点头。“我刚才也很吃惊,不过没力气表达而已。”

 

李信愣了几秒,嘴唇颤抖着,表情逐渐变得慌张。“淫灭之眼的目标……是不是长安城?”

 

“它们刚离开不到一个时辰,驿站还有马匹,你现在赶回去,还来得及。”明世隐指了指长安的方向。“你还有机会再一次保护她。”

 

李信狠狠咬着牙,内心激烈地挣扎着。半晌,他狠狠把刀劈在了明世隐头边的砖石上。“你记住,我们的事还没结束,”他盯着明世隐的眼睛,“我是为了她。”说完,他抱起沈梦溪,转身离开明世隐身边,朝驿站跑去。

 

李信拿着刀,从驿站骑了一匹马,先把沈梦溪送到了最近的医馆,随后快马加鞭奔向长安。他能感觉到眼泪被风从脸上吹掉,原本疲惫的身躯如同重生般充满了活力。

 

他必须抓住这唯一的救赎自己的机会,长安和她,拥有或失去,在此一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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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往长城的关口卡得很严,尧天四人小队只得在出关人数最少的除夕这一天离开长安城前往云中漠地。他们拿着行李,穿过被鞭炮声淹没的街道走向城外。以往的这一天,他们总会团聚在一起吃饺子,可突如其来的变故破坏了这美好的节日。

 

谁知道,这天晚上,几人还没来得及走到城门口的驿站,成群的官兵突然拥上了街道,大喊着让人们回家,长安要封城。他们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听到了远处城墙外的厮杀声。

 

“是魔种入侵!”裴擒虎毕竟有过在长城服役的经历,对魔种的声音非常敏感。“危险!我们得赶紧回去!”

 

想到尧天还有很多孩子,几人决定不参与和魔种的搏斗,马上返回保护尧天。可谁知道,淫灭之眼的到来过于突然,原本定居这里的后羿嫦娥夫妻俩早已搬走,长安城又刚刚放逐了司空震、废弃了机关人部队,准备严重不足。不出半个时辰,城门就被淫灭之眼的大军突破,一时间,魔种开始在城内肆意屠杀。它们的最终目标是夺取长安城里的方舟核心,当然同时也要屠城以防留下后患。

 

好在长城消耗了淫灭之眼的兵力,长安城禁卫军又拼死与魔种撕杀着,因此整个城市不至于快速沦陷。尧天四人小队紧紧守着自己的阵地,他们用上了毕生的绝技,击退企图闯入尧天的魔种。

 

“小信,你快去地下室啊!”公孙离用飞镖与魔种拼杀的间隙,见她收养的那个最喜欢的男孩拿着武器从地下庇护所跑出来了,不禁焦急万分。“这里危险!”

 

“我要和你并肩作战。”信斩钉截铁地回答。

 

公孙离把身上最后几个飞镖扔出,杀死了马上要扑上来的魔种,随后抱着信躲在了立柱后面。“小信,以你现在的实力,还不足以和魔种对抗,这里交给姐姐就行了,你快回去,姐姐不会让魔种伤害你们!”

 

“让我丢下你,我做不到!”信坚定地摇着头。

 

公孙离愣住了,这不是她当年在执行任务被抓时对李信说过的话吗?爱人过去的画面涌上心头,让她的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可显然魔种不会给她时间回忆,就在她和信面对面僵持着的时候,淫灭之眼在长安城的中央释放了能量波,强大的力量将尧天的屋顶整个掀起。

 

“不好!”公孙离感到刺骨的寒风吹来,知道尧天已经失守。她抱着信敏捷地跳上了房梁,朝尧天旁边没有被毁的建筑奔去。在高处,公孙离清楚地看到整个长安已经变成了一片火海,身躯庞大的淫灭之眼就在不远处的高塔上居高临下地对禁卫军们发起进攻。

 

公孙离已经找不到队友们的位置,她的飞镖已经耗尽,弹尽粮绝。为了躲避魔种的攻击,她只能带着信躲在了一处废墟的墙后,等待救援。

 

“小信,别怕,姐姐保护你!”墙外官兵的呐喊声渐渐消失,只剩下了淫灭之眼的震天怒吼声。公孙离知道禁卫军已经败了,虽然倾城的兵力成功消灭了很多魔种,但他们显然拿它们强大的首领淫灭之眼没有任何办法。剩余的魔种正一点点地把建筑全部踏平,似乎现在城内残存的人只能坐等死亡的到来了。

 

“小信……”公孙离满眼泪水,身上满是和魔种搏斗时留下的伤痕。她抱着收养来的孩子,看着他茫然的眼神,不禁想起了那在她眼前被箭射穿胸口的爱人——没人懂得那种无助,看着心爱之人死在眼前却又无能为力的感觉。她没能保护李信,而今天,她又没有能力保护她最喜欢的孩子。为什么即便是在生命的最后也要让她面对这样的绝望?公孙离从不抱怨命运,但此时的她真切地感受到了上天对她的深深恶意。

 

墙外突然响起刀剑的碰撞声,从一片魔种利爪的磨地声中凸显出来,清晰而悦耳。危急时刻,李信提刀赶到,面对曾败在他手下的淫灭之眼,他的步履如闲庭信步一般从容。

 

“……不可能,你怎么会回来?”淫灭之眼绝望地低吼着,“你已经被长城抛弃了!”

 

李信将四周朝他扑来的魔种部下一一斩落,将刀尖对准了眼前的敌人首领。“这是我的家,有家人在等我。”

 

公孙离听到远处传来淫灭之眼痛苦的嘶吼,随后一切都归于寂静,只剩下火焰的燃烧声。她从废墟的缝隙探出头,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只见刚才还猖獗的魔种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是李信将军!”外面有人在喊。“将军回来救我们了!”

 

公孙离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还能在其他人口中听到那个名字。她几乎忘了伤口的疼,用上全身的力气将挡在她周围的废墟踢开,踉跄着走上了满目狼藉的街道。眼泪模糊了双眼,公孙离依稀看到,黎明的曙光已经出现在了远方的地平线上,阳光下,一个挺拔的身影立于废墟之上。

 

是梦吧,大概自己已经死在淫灭之眼手下,眼前的这一切都是临死前看到的幻象吧。可是,如果是梦,未免也太过真实了。

 

“阿离姐姐!”受伤的弈星和裴擒虎互相搀扶着,从不远处尧天的废墟旁走来。他们的呼喊把正在出神的公孙离吓了一跳,但也令她清楚地意识到,这不是在做梦。

 

幸存的百姓们围住李信,劫后余生让他们止不住地激动哭喊。原来长安城还记得他,尽管离开了这么久,仍然有很多人把他当作英雄。

 

远处一对兔子耳朵映入眼帘,令李信瞬间呆若木鸡,丢掉了手中的武器。他定睛想要看清那个人的脸,可视线却被眼泪弄得模糊不堪。

 

“阿离……”他朝那个方向伸出手,呐喊到了喉咙边却变成了小声的嗫嚅。他的腿好像灌了铅,无法执行大脑给它们的狂奔命令,只能一点点地向前艰难挪动。

 

围着他的百姓一个接一个地退到一边,为李信让出了道路。现在的他终于能看清道路尽头的那个身影——是他日思夜想的爱人啊。

 

“阿离、阿离……”李信哽咽得太厉害,几乎发不出声。

 

“……信哥哥。”远处那个女孩小声回应着,声音非常小,但李信听得很清楚。

 

公孙离与他不过几十米的距离,李信却感觉他在走一条这辈子遇到过的最长的路——比长城到长安的距离还要长,还要艰难。久别的两个爱人朝对方缓慢地挪动着,他们已然感觉不到自己的双腿,只能凭借意念朝对方走去。他们走得很难,如同他们经过重重坎坷、最终相爱一样难。

 

“信哥哥……”距离李信只有几步之遥,公孙离两眼发黑,无力地朝他瘫倒过去。那一瞬间,李信不听使唤的腿突然加速了几步,稳稳地接住了面前的女孩。他们能感觉到自己跪在了地上,接下来,整个世界便只剩下了泪水和眼前的爱人。

新年的钟声敲响,昭示着救赎之路的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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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被魔种翻了个底朝天,百姓们无家可归,成群结队地坐在街边搭起的帐篷里,等着官兵们为他们安排去处。幸好,女帝无恙,方舟核心也完好,不久之后,长安城便可在废墟上重建。

 

傍晚时分,在众多帐篷中间,有一对恩爱的年轻恋人,为了享受两个人的私密时间,坐在帐篷外的废墟上拥在一起,互相亲吻着对方,时而微笑,时而流泪。

 

“信哥哥,好久没看见过你笑了……”公孙离捧着爱人挂着微笑的脸,眼中闪着泪花。“你笑起来好好看。”

 

“你哭起来好让人心疼。”抱着爱人的时候,李信能明显感觉到她又瘦了一圈。他抚摸着公孙离的耳朵,亲吻着她那一个上午已经被他亲了数百次的嘴唇。“阿离,这段时间让你受苦了,我以后再也不会让你哭了。”

 

“好的,信哥哥……”公孙离刚说完,噙在眼眶里的眼泪就流了下来。

 

“我才刚说完,你就哭了。”李信见自己被秒打脸,忍不住尴尬地笑了。“阿离,别哭了,我回来了。”

 

“嗯……可是,信哥哥也在流泪啊,还说我。”公孙离小声用脸贴在李信胸口撒着娇。

 

不远处,一些不知道害怕的小孩子正在路上捡鞭炮玩,好像把刚刚发生的灾难都抛在脑后了。他们玩一会,就齐刷刷地蹲在废墟旁边,偷偷地望着李信,露出钦佩的目光。也许对李信来说,比起与明世隐约定的用阴谋得到政权,被整个长安视为英雄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夺回长安吧。

 

“你救了长安城,狄大人应该不会难为你了吧?”公孙离面露担忧,李信是她失而复得的爱人,她再也不能接受与他分离。“你会留在长安吗?”

 

“你在想什么?”李信把公孙离搂得紧紧的。“不会以为我还会离开你吧?”

 

“当然,我们不会再分开了。”公孙离知道,李信虽然失去了原本皇子的身份,但他高傲的天性与生俱来。这样的他,应该不会甘愿对其他人俯首称臣的吧?哪怕是大权在握的女帝也不行。“信哥哥,要是你有别的打算,阿离跟着你走。你救了阿离,无论你做什么选择,阿离都以身相许。”

 

“不,阿离,”李信抬头仰望长安城的天空,那是他迄今为止见过最美的夕阳。“是你救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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