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迷雾之海
火鹰号来到迷雾之海附近时，天空被乌云笼罩，海面上狂风呼啸、波涛汹涌。莱西奥谨慎地驾驶着帆船，小心翼翼地绕开海面下隐藏的暗流。他明白，但凡有一点闪失，火鹰号就会被卷入漩涡中，他们三人的性命便就岌岌可危。
姬小满坐在小烦变成的板凳上，一只手扶着狂铁的胳膊，另一只手紧紧地攥着藿香花放在面前。来到了迷雾之海，她这才发觉之前令她晕得天旋地转的颠簸不过是些小风小浪，这一会儿，整条船晃得像一片落在溪流中的枯叶。她担心一旦把藿香花从鼻子上拿开，自己就会直接吐狂铁一身。
火鹰号在暗流的夹缝中航行了几个小时，莱西奥终于看到了陆地的影子，岸边的树木和废弃船只清晰可见。就在他开足了马力准备一口气登陆时，火鹰号的桅杆突然被风吹断了，刹那间，整条船失去了控制，船头开始毫无规律地左右摆动起来。
“查尔，桅杆断了！”莱西奥竭力尝试着控制船只前进的方向，一边扭头向狂铁求助。
“包在我身上。”狂铁毫不犹豫地跳上桅杆，没有做任何保护措施，在剧烈的晃动下飞快向上爬去。
“这个笨蛋，这样能不掉下来就奇怪了。”姬小满抬头看着桅杆上摇摇欲坠的狂铁，心里暗自替他捏了一把汗。她不明白莱西奥和狂铁这两个笨蛋是怎么想的，很明显，在这种情况下，最佳的方案是让狂铁开船，莱西奥去维修桅杆，因为狂铁有一副金属手臂和腿，体重远比莱西奥大得多，根本不适合在纤细的桅杆上高空作业。而莱西奥擅长使用推进器，可以短时间腾空，如果发生意外，还可以保证自己不掉进海里。这两个人加在一起但凡有半个脑子，都不会做出如此离谱的分工。
姬小满还在感叹二人的猪脑，就忽然听到半空中传来一声巨响。她没想到自己担心的事情发生得这么快——桅杆在狂风中从底部再次断裂，与此同时，火鹰号彻底失去了控制，不偏不倚地落入了漩涡中，开始围着漩涡的中心转圈。
正在维修桅杆的狂铁向一枚炮弹一样从空中落下，直朝着海面摔去。好在他及时地用手抓住了船边的栏杆，才避免落入海中。
船体突然的倾斜使姬小满措手不及，她与小烦同时跌落在甲板上，向船舷滑去。眼见事态危急，姬小满敏捷地伸手抓住了从断裂桅杆上垂下的麻绳，恰好在离船舷仅半步之遥的地方稳住了身体。与此同时，小烦则凭借底座的吸盘紧紧地固定在甲板上。
“铁子，赶紧抓住绳子！”狂铁紧紧抓住的围栏部分已经出现裂痕，如此下去，他必将掉入汪洋之中。身携沉重金属手臂，纵使狂铁泳技卓越，恐怕也难逃一死。姬小满一手紧握绳索，另一手奋力将绳子尾部甩向狂铁。
“抓……抓不着！”海上的风太大，绳子随风飘动，狂铁根本无法将它抓在手里。更糟糕的是，随着他的另一只手臂在空中乱挥，已经破损的围栏不堪重负，裂缝越来越大。
“唉，看来又要我出马了。”姬小满苦笑一声，小心地握着绳子向甲板边缘挪动。等她挪到伸手可以触及狂铁的位置时，船体已经45度倾斜。
“抓住我的手……”姬小满还没说完，火鹰号的船体就猛烈地抖动了一下，将她整个人抛向空中。原来，莱西奥为了摆脱漩涡，将火鹰号的推进器开到了最大。强大的离心力让姬小满原地腾空，她不得不双手抓住绳子，避免被抛入海中。
"抓……抓住我的腿！" 姬小满利用起了她的腿长优势，在半空中向狂铁伸出双腿。在围栏破裂之前，狂铁及时用他的机械手臂紧紧地抓住了姬小满的小腿，把她的骨头都捏得嘎嘎作响。由于狂铁非常沉重，姬小满顿时有了一种要被“分尸”的感觉。她用尽全力攥住绳子，艰难地支撑着。
火鹰号在全速前进之际，逐渐摆脱了漩涡的束缚，乘着狂风巨浪勇猛地突围。尽管成功逃离了漩涡的险境，但巨大的惯性使莱西奥无法及时减速。火鹰号以惊人的速度直接从海中冲上岸边，猛烈的冲击力将船底撞出一个巨大的洞口，碎木片四处飞散。随着一声震天响，整艘船颠覆在沙滩上，船上的三人以及甲板上的杂物被一股力量抛向空中，狠狠地跌落在地面上。
“小满……小满，你没事吧？”狂铁浑身湿透，艰难地从沙滩上站起来，踉踉跄跄地走到躺在地上的姬小满身边，蹲下查看她的情况。
“……怎么弄得好像是你救了我一样？”姬小满刚吃了一嘴被海水浸湿的沙子，咸得直皱眉头，小腿被狂铁拽得生疼，一头金发散乱在脸上，显得十分狼狈。她看到了狂铁脸上一副标准的英雄救美之后的表情，好像刚才被拯救的不是他而是自己一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你这冒失鬼，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姬小满气哼哼地扭过头。“跟着你就没遇上过什么好事！”
狂铁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面对姬小满的训斥，尴尬又委屈地愣在原地。这时，莱西奥也浑身湿漉漉地从火鹰号的后面绕了出来。他在沙滩上的杂物堆里翻出了自己的火炮，又围着火鹰号走了一圈，随后来到了狂铁和姬小满身边。
“这下惨了，船底下撞了一个大洞。”他无奈地摊开手。“剩下的海萤石也不见了，可能甩到海里去了……”
“什么？那我们岂不是被困在这荒岛上了？”狂铁崩溃地抱住了头。
“总之我们还是先找到火鹰船长吧，说不定他会有办法的。”莱西奥叹了口气，抬头望向岛上黑压压的树林。就在这时，他忽然发觉姬小满一脸怒气地背对着狂铁，不禁十分疑惑。
“她……怎么了？”他小声问狂铁。
“不知道啊，突然就生气了……”狂铁说得很大声，好像生怕姬小满听不见一样。
三人还没来得及从突如其来的意外中缓过神来，岛上的树林里忽然窜出几个破衣烂衫的大汉。他们满脸胡茬，手里拿着用树枝做成的长矛，虎视眈眈地看着这三位不速之客。
“不是吧，这岛上还有野人？”莱西奥警惕地举起了火枪，但他很快发现，那些“野人”身上穿着的都是些海都常见的衣服，只不过破损得十分厉害。
“终于有人来了，我们都被困了大半年了！”几个大汉兴高采烈地扔下长矛，跑到了三人面前。他们身上的恶臭扑面而来，把姬小满熏得连连后退。
“你们是海都来的吧？太好了，我们终于可以回家了……”一个大汉激动得热泪盈眶，紧紧握住了莱西奥的手。
“呃……我们……我们的船撞坏了……”尽管大汉们如此兴高采烈，莱西奥也不得不给他们泼了一盆冷水。
听莱西奥这么说，几个大汉立刻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坐在了地上。他们当中的一个人注意到了莱西奥的红色长袍，脸上的失落顿时变成了惊讶。
”你……你这衣服是哪来的？”他目瞪口呆。
“这是火鹰船长留给我的。”莱西奥一边说，一边把火枪放在了自己跟前。
“你就是莱西奥？”没想到，那个大汉竟然直接说出了莱西奥的名字。“船长说过，他这次临走之前把所有的东西都交给了你，让你继续留在海都保护平民……”
“您认识火鹰船长？”姬小满听到大汉提起了自己要找的人，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大伯，我们这次来，就是为了找火鹰船长。您知道他在哪里吗？”
面对姬小满的提问，几个大汉全都沉默不语。过了半晌，他们才一个个地从地上慢慢地站了起来。
“你们要找船长的话，就跟我来吧。”
三人跟着几个大汉走进了岛上的树林，穿过浓密的树丛，来到了小岛中间的一片空地。这里还聚集了不少其他的人，清一色的衣衫褴褛，有些人甚至全身赤裸，只用一些树叶遮羞。他们正在生火烤鱼，看到有外来人，全都兴奋不已，但听说莱西奥的船无法起航之后，便又都恢复了之前垂头丧气的样子。
大汉带着他们来到了一个放着几棵珊瑚的土堆前，随后单膝跪在了地上。
“你们来晚了几天，船长已经走了。”
“什么？！”三人听说了火鹰船长的死讯，顿时像雕塑一样僵在了原地。支撑自己的信仰崩塌了，莱西奥的眼泪瞬间决堤，他不由自主地跪在了船长的坟墓前，伤心欲绝地抽泣了起来。
“火鹰大伯到底发生了什么？”姬小满对着大汉追问道。
“几年前，我们和船长一起出海寻找污染的来源。我们几乎游遍了整个大陆的海域，都没能找到解决污染的办法。返航时，我们经过了一片污染很严重的海域，那里的海鸟和鱼的身体都出现了结晶化。为了活命，我们不得不吃掉这些结晶的生物，后果就是，我们自己的身体也出现了结晶。”
一个大汉一边说，一边撸起袖子，对姬小满露出布满结晶的手臂。
“路过迷雾之海时，我们卷入了暗流，大半个舰队都葬身海底。我们的船损坏得厉害，能源也用完了，火鹰船长带着我们这些幸存的水手登上了这座岛，用漂流瓶发出求救信号，但是一直没有人来。不久前，船长因为身体结晶化过于严重，加上之前为了救我们而受的伤，得了重病，不幸离世了……”
“怎么会这样……火鹰大伯……”姬小满没有想到，自己此次海都之行竟然会落得一个一无所获、被困荒岛的下场。她失神地看着那座孤坟，无力地坐在了地上。
“你是船长的什么人？”那水手注意到了姬小满身上的东方服饰，不禁好奇起来。
“我的母亲曾经是火鹰大伯的朋友，她对我说，火鹰大伯会帮我解开我的身世之谜……”
“你的母亲是……？”
“艾斯黛拉，我母亲是海都人。”
“我好像听船长说起过这个名字……”水手捋着自己半米长的胡须，若有所思。沉思了几秒，他从地上站了起来，示意姬小满跟着自己。
“来吧，我给你看看船长的遗物，说不定有你想知道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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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荒岛陷入了一片寂静。远离了城市的光污染，这里的天空繁星密布，一道道璀璨的星河从空中汇入大海，将星光撒进漆黑一片的海水中。
姬小满坐在海边，听着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出神地眺望着天际。火鹰船长的航海日志中记录了他这些年游离大陆的奇妙见闻，最惊人的当属关于海都神明的发现——几千年前，神明发生内战之后，存活的众神在大陆的不同地方落脚。掌管海都阿尔卡纳家族的神明是雅典娜，海都家族所拥有的奇迹之力也是从她那里窃取的。被阿尔卡纳家族背叛的雅典娜因为失去神力而成为了幽魂，这是海都家喻户晓的传说。然而，鲜有人知，当年曾协助雅典娜的还有另外一个神，他便是有着天使之躯的米迦勒。火鹰船长在日落海的附近发现了米迦勒复苏的迹象。他在日志中写道，神明很有可能是解开阿尔卡纳家族诅咒的关键。然而，由于米迦勒的踪迹过于神秘，火鹰船长并没有找到他的真身。
虽然火鹰船长关于神明的记载十分引人入胜，但姬小满没能在他的航海日志中找到任何关于自己身世的消息。火鹰船长只简单地记录了自己帮助艾斯黛拉离开海都的经过，在日志的那一页，他还留下了一个意义不明的银色十字架吊坠。这吊坠有什么寓意？姬小满翻遍了整篇日志，也没能找到答案。失望而迷茫的她离开了水手们的营地，独自来到海边平复心情。
“小满！”狂铁从树林里气喘吁吁地跑了出来，一屁股坐在了姬小满身边，把一个串在树枝上的热气腾腾的烤鸟递到她面前。“莱西奥打了一些没有结晶的鸟，味道还挺不错的，你尝尝看？”
“噫，好恶心，快拿走！”姬小满嫌弃地把树枝拨到一边。“你吃吧，我不饿。”
“你怎么又开始绝食了？在海都的时候你可能吃了呢。”狂铁的眼里露出了担心的神色。“心情不好？”
“没想到，火鹰大伯不在了。”姬小满无奈地叹着气。“没人能帮我解开身世了……”
“你为什么那么想知道身世？”狂铁不解，毕竟他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海都人，也不是很清楚自己的身世。
姬小满转过头，正好看到狂铁充满关爱的双眼。那柔和的目光让她内心涌现出一股暖意，于是，她便决定向他倾诉自己的烦忧。
“我小时候，家里发生了很可怕的事情。”她的语气十分沉重。“有坏人闯进了我家，母亲为了保护我，动用了一种很神秘的力量……紧接着她就生病了，在我十二岁那天去世……到现在我也不知道母亲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姬小满眼里闪着泪花，将那一枚镶嵌着自己一家三口合照的护身符放在手里抚摸着。
“母亲直到临终前也不愿把真相告诉我，她说等我长大了，就来海都找火鹰大伯，他会告诉我一切。”姬小满深吸了一口气，压制住了呼之欲出的眼泪，抬头望向天空。“可是他也不在了。”
狂铁咀嚼着烤鸟肉的嘴停了下来。他没想到表面上悠闲自得的姬小满也有一段悲惨的过去，作为一个从小在贫民窟长大的孤儿，他顿时在姬小满身上感受到了一种亲切感。
“我们至少找到了一些线索不是吗？”狂铁指着姬小满握在另一只手中的十字架吊坠说。“既然火鹰船长把这东西夹在了日志里关于你母亲的那一页，就一定有他的用意。火鹰船长不在了，我也可以帮你解开这个秘密的。”
“你那么笨，怎么解得开？”姬小满吐了吐舌头。“而且我们现在都被困在这岛上了，能不能活着出去都是问题……”
“你放心吧，那些人都是经验丰富的水手，火鹰号坏得不厉害，他们肯定能想办法修好。”狂铁自信满满。“至于能源嘛，有一个水手说那些动物身上的结晶有海萤石的成分，只要收集足够多，就可以作为能源使用了。等我们离开这里，我就到海都继续帮你找线索，一定能解开你的身世之谜。”
“早知道这么麻烦，我就不来海都了。”姬小满用手撑着下巴，把手肘放在膝盖上。
“小满，其实身世没有那么重要，做自己想做的人才是最关键的。”狂铁一只手轻轻搭在姬小满的肩膀上，机械臂握拳置于胸前。“也许你母亲不把真相告诉你，也是希望你能大胆地做自己。”
姬小满完全没料到这些话会从狂铁的嘴里说出来，好像狂铁不是她刚认识数天的好友，而是一位人生导师一样。她抬起头，惊讶地看着眼前的青年。
“我从来不知道我的身世，小时候，我天天瞎猜，我的父母也许是落魄的贵族，或者破产的商人，又或者只是普通的平民……不过我早就不再去想这些问题了，管它呢，无论身世如何，现在的我就是我，永远都不会改变。”
狂铁的鼓励竟让姬小满有一丝感动。虽然她并不太认同狂铁的处世哲学，但这个一腔热血的笨蛋确实很擅长鼓舞他人。这种简单直接的关心，虽然不能给解决问题带来什么实质性的帮助，但却使得姬小满的内心感受到了别样的温暖。
“谢谢，铁子。”她把视线从狂铁脸上挪开，微笑着低下了头。
夜晚降临，孤岛的沙滩非常幽暗。借着微弱的星光，两人恰好能瞥见彼此眼中的那一抹微光。海浪随着两人的呼吸声产生节奏感的律动，仿佛将时光缓缓拉长。
“铁子，我还没问你，”沉默了片刻后，姬小满忍不住开口了。“那天你为什么要让我先走？”
“当然是为了保护你。”狂铁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但貌似你才是需要被保护的那一个吧。”姬小满苦笑了几声。“别总想着英雄救美啊。”
“我看出来你很厉害，但我已经和米莱迪斗了好多年了，怎么能把你卷进来呢。”狂铁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米莱迪阴险得狠，被她盯上的没几个有好下场。让你先走，他们就专心对付我了。”
姬小满完全没有预料到，狂铁当时在她眼中愚蠢且自负的行为竟然出于这样的目的。她并没有看错狂铁的正直和善良，然而没想到自己竟然低估了他的这份美德。
“那你为什么要保护我的护身符？”姬小满追问道。“我当时可没和你说过这东西对我很重要。”
“这种不实用的东西，带在身上肯定有别的含义。你看，”狂铁一边说，一边从自己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了一枚胸章。“这个是我以前的一个战友麦克斯的东西，他曾经是比我还强的佣兵，但为了保护平民和海盗同归于尽了。他的这枚胸章本来由他的爱人保管，后来她也被海盗杀死了。我帮他们报了仇之后，就一直把它带在身上。”
“这么说的话，火鹰大伯留下的这个十字架也……”姬小满低头看着那枚吊坠，若有所思。
“没错，这东西一定有什么特殊的意义。”狂铁胸有成竹。“海都有不少研究神学的学者，等回去之后，我们可以找他们问问。”
“话说回来，铁子，”狂铁提到佣兵令姬小满想到了一个她一直很好奇的问题。“你总说你是海都最强佣兵，是真的吗？”
“那还能有假？”
“那是海都的佣兵太弱了还是你太能吹牛了啊？”姬小满笑着捶了捶狂铁的胳膊。
“你在说什么，海都的佣兵不弱，我也一点没吹牛。”
“果然狂，怪不得绰号叫‘狂铁’。”姬小满撇了撇嘴。“不但狂，而且笨，我看叫‘笨铁’更合适。”
“笨铁？哪里笨了？”狂铁显得很不服气。
“一个佣兵被小姑娘救了，还不笨吗？”姬小满笑道。
“哈，那倒是，不过你也是个厉害的姑娘。”狂铁又把手放在了后脑勺上，这是他感到不好意思时的标准姿势。
“那就这么定了，笨铁。”姬小满伸出手，与狂铁碰拳。
“没问题，小满，只要你开心，喜欢怎么叫我都行。”
